第一资讯站吴轩是福建永泰一中的一名高三应届生，他平时成绩一直稳定保持高分，通过北大“筑梦计划”测试后，获得了20分降分录取的资格，大家一度觉得他“稳了”。
“筑梦计划”项目是北京大学2015年起启动的面向优秀农村学生招生计划（简称农招），至今已有6年。获得“筑梦计划”资格的考生仍需要参加高考，但能享受降分录取资格。
6月25日下午，福建高考放榜，获得了668分的分数，如再加上优惠的20分，很可能超过了北京大学在福建的物理组招生录取线。然而，他却接到了北大招生组老师的电话，不建议在农招项目中报考北大，因为加分后达不到715分，将不符合录取条件。按照规则，吴轩所属物理组特殊类型招生录取控制线530分，要达到北大“筑梦计划”的条件，则需加分后高于控制线185分。
很快，其他一同入围“筑梦计划”的同学陆续反馈，可能会遇到同样的尴尬，他们多数也属物理组，高考分数分别有674、669、666、663等，加分之后都未达到715分。
根据此前通报，福建共有26名同学通过了北大“筑梦计划”的测试（物理组23人、历史组3人），入围加分名单。“附加严苛的条件后，据各方信息反馈，物理组几乎全军覆没，历史组可能有一两个幸存。”吴轩的班主任张捷说。
而清华大学今年的农招，则对降分优惠没有额外附加其他条件。
北京大学福建招生组一位老师介绍,185分是根据福建过去三年高考分数计算后得出的一个数字，没想到今年新高考，物理组特殊类型招生录取控制线（又称物理组特控线）达到了530分，二者相加后达到了715分。
福建高考招生部门相关工作人员则解释，特控线是依据全省高校本一批计划招生人数定下的，有着严格的标准。今年物理组特控线分数偏高，是受了新高考改革的一定影响。
“有个别（同学）上了（分数线）。”该招生组老师表示，规则就是这样定的，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按照前期公布的规则来做，现在每天她都接到学生和家长的电话反映，“我们也感同身受，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们也很遗憾。”
7月5日，高校农村专项计划志愿填报完毕，目前还没通知最终结果。澎湃新闻采访了解到，福建一些入围北大筑梦计划的学生，有的在志愿中改填了复旦大学等高校，有的则还是坚持在志愿填报上填下北京大学。
6月9日，福建高考结束，吴轩没来得及休息，马不停蹄准备三天后的北京大学“筑梦计划”的考试。
作为吴轩的高三年段年段长，张捷清楚，农招计划是自己手下这些农村孩子可能“够得着”清华北大的最好机会。其所在的学校是县城最好的高中，已经15年没有出过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了。
国家专项、地方专项、高校专项，是国家面向“寒门学子”的三大高招优惠政策。其中，高校农村专项计划则由教育部直属的72所高校和其它23所高校承担，前述北京大学“筑梦计划”，以及清华大学的“自强计划”、中国人民大学“圆梦计划”都隶属该专项计划。
澎湃新闻注意到，目前的高校专项计划分为两类。第一类，报考这些高校专项计划的学生，只要通过资格审核，学校会根据分省招生计划按照考生高考成绩从高到低择优录取。还有一种是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为代表的高校，报考这些高校专项计划的学生，除了需要通过资格审核以外，还需要参与笔试、面试等校测环节，学校会根据学生的初试复试成绩，确定每位考生可以享受到的降分分值。
张捷介绍，北大“筑梦计划”往年的降分录取优惠力度很大，今年有10到40分，所以即使是在农村孩子中招生，竞争也非常激烈。参与测试的资格也是“优中选优”，以他所在学校为例，推选了3个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有机会冲击北大的同学，最后只有吴轩获得参与测试的资格。
《北京大学2021筑梦计划招生简章》显示，北京大学组织专家对考生申请材料进行严格、公正、客观、全面的初步审核评价，合格者获得测试资格，测试分为笔试、面试，最终根据笔试成绩、面试成绩，参考初步审核评价结果和体质测试结论，综合评价、择优认定“筑梦计划”招生入选资格考生名单。
招生简章中还称，获得北京大学“筑梦计划”入选资格的考生，具体降分幅度由北京大学招生委员会确定。高考改革省份获得相关优惠条件的考生，具体政策以最终认定公示结果为准。
吴轩父母都是农民，他初中时在乡镇中学就读，学习一直特别刻苦努力。吴轩也获得了清华农招测试的资格，但两个学校的测试都在6月12日开启，意味着优秀考生要在清华和北大之间“二选一”。“包括吴轩在内的很多孩子有北大梦，所以就选择了北大。”
参加测试前，吴轩要学习包括高等数学在内的不少大学的知识，同时还要准备面试。6月12日，张捷陪同吴轩一起来到福州参加测试，一起前来的都是全省各地优秀的农村子弟，“三个小时不停歇的考试，难度很高，但孩子总体表现不错，我特别欣慰。”
和特控线捆绑的“降分优惠”
6月23日下午，吴轩的“筑梦计划”测试结果出炉，转换成百分制是69分。享受照顾的政策类别为“考生高考实考成绩达到本科特殊类型物理类招生控制线上165分，予以录取。”
什么是特控线？福建省招委会的文件这样写道：特殊类型招生录取控制分数线，是作为“强基计划”、高水平艺术团、高校专项计划、综合评价试点等部分特殊类型招生录取依据。
澎湃新闻查询教育部高考信息公开平台发现，在公布的高校专项计划入选名单中，清华大学对考生的“享受照顾政策”类别均是“降分录取优惠”，而北京大学则更加复杂，要求考生达到当地特控线上一定分数予以录取。
张捷说，北大招生组老师曾介绍，像吴轩这样要求“特控线上165分录取”，比185分少20分，就意味着考生将获得“优惠20分录取”。同理，优惠10分、30分、40分同学，分别要达到特控线上175分、155分、145分。
张捷当时就觉得和特控线捆绑的优惠方式有点不对劲：“如果最终出来的特控线过高呢，这些降分承诺不就都不能兑现了么？”张捷说，今年新高考采取赋分制，思想政治、地理、化学、生物4门科目不是根据原始分，而是对原始分进行等级划定后，再由等级转换而来的分数，这有可能影响特控线的分数比往年高，“当时招生组老师和我们说，别担心，不会那么高的。”
然而，之后的结果验证了张捷的担忧。6月25日，福建高考放榜，特控线出炉，物理科目组530分，历史科目组546分。
按照之前的规则，意味着入围“筑梦计划”优惠10分、20分、30分、40分的同学，需要考705、695、685、675才能享受到优惠。而考生和老师从各个渠道了解到，今年北大的理科录取线在683分左右。
来自福建大田一中的周鸿同学，此前在“筑梦计划”测试中获得了40分的加分优惠，这是今年福建考生获得的最高分。他父亲介绍，周鸿特别喜欢数学，为这场考试准备了很久，才获得如此成绩。“作为一个农村人，其实清华北大是一个概念，但我们为什么让孩子选择了北大，就是当时觉得他们老师特别热情周到，说会给更优惠的那些政策，这是我们关心的问题。”
今年高考，周鸿的裸分是666分，按照往年计划，有着40分加分优惠的他，分数即达到了706分，而按照今年筑梦计划的规则，他依旧无法达到录取条件。
澎湃新闻梳理发现，“加分”后很可能达到北大今年录取分数线，但未达到“筑梦计划”要求的，分别有来自永泰一中、大田一中、上杭一中、安溪一中、漳浦一中、邵武一中等县级高中的学生。这些学校所在县城在福建多属于经济较为落后县城。
来自闽北一高中的田鹏今年在“筑梦计划”中获得了20分的优惠，加分后可能达到今年的北大录取线，但达不到715分的要求。田鹏父亲说，为了北大的测试，他当时带孩子面试、笔试两天都是去借了别人的车，然后请了一个司机包车赶过去福州住宾馆，第二天又赶紧包车回来。
“大家都是来自农村，学生、家长都是投入了大量精力和金钱，然后现在出来这样一个结果，让我们家长怎么能接受？”他说。不少家长也提出质疑：此前的招生简章中并未提及715的分数要求，在学生笔试、面试前也没有强调过控制线。
澎湃新闻查询《招生简章》发现，简章中确实并未提及特殊控制线等问题，对优惠政策的表述为“具体降分幅度由北京大学招生委员会确定”“具体政策以最终认定公示结果为准”。
对于这些质疑，7月7日，澎湃新闻以考生家人的名义向北京大学福建招生组老师了解情况。一位招生组老师说，现在每天都能接到家长的电话，“我们整个招生组都是福建人，也是希望能有更多福建孩子上北大。现在这些孩子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感同身受，觉得孩子受委屈，特别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招生组老师介绍，关于北大要求理科特控线185分以上的要求是根据教育部的相关规定，要求高考改革省份必须在这个特控线基础上进行招录。北大今年在高考改革省份按照所在省份过往三年的本一批分数线和录取分数线之间的分差，取了一个三年的平均值。而福建，算出来刚好是185分。
该老师介绍，185分的要求是在福建高考分数线公布前就已经先公布了。在高考分数线公布的前一天，招生组老师就听说今年福建理科特控线可能会定得很高，就去找过福建招生部门沟通，但没有改变最终结果，“一旦控制线提高，只要是依据控制线来录取的，不管是农村专项还是高水平运动员，还是体育特长生，还是艺术特长生，都会有影响。”
福建招生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则向澎湃新闻介绍，所谓特控线其实就是原来的“本一线”，是根据福建本一批高校的计划招生人数定下的分数线，这个并不是人为定出，而是有着严格的规范和标准的。
对于此前福建26名入围“筑梦计划”加分名单的同学，前述北大招生组老师坦言，“我们还是有极个别的上了，文理科加起来的话还是有的。”
“实话实话，我们这届特别被动，福建招不到合适的生源，名额就被其他省份拿走了。”前述北大招生组老师表示，现在规则就是这样定的，没有办法再去调整，“高考本来就是确实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它很讲究，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按照前期公布的规则来做。”
21 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北京大学“筑梦计划”属于高校专项计划，学校是可以提出具体的录取要求的，除了面试外，有的学校要求达到特殊控制线上一定的分数。
“从这件事情来看的话，北京大学提出来的录取基础要求高，导致了获得加分优惠的学生将很少被录取的一种状况。”熊丙奇说。
熊丙奇分析，可能是由于今年是福建新高考第一年的原因，高校对整体的学生考试情况不太了解，“学校招生有自主权，但在确定标准的时候，是不是经过了充分的论证？”
他说，不能降低标准，但也不能过分拔高标准。学校把标准制定得太高，最后导致没有达到招收优秀农村学生、贫困地区学生的目的，实际导致了这些学生也没能享受到农招政策计划带来的福利。
熊丙奇认为，对今年的学生而言，因为招生录取有投档和退档的过程，招录要严格执行这样一个标准，公开标准的学校在整个的招生过程中也不可能随意去更改，现在要改变这个标准，估计是很难了。
他认为，这次投档结束后，作为校方要进行反思和调整，未来设计出更合理的招生标准，要把专项计划真正用到专项计划面向的学生身上。
（文中考生、教师、家长均为化名）
